鲁迅是如何写小说的呢?
他在《我怎么做起小说来》一文中这样说:“所写的事迹,大抵有一点见过或听到过的缘由,但决不全用这事实,只是采取一端,加以改造,或生发开去,到足以几乎完全发表我的意思为止。”
也就是说,他的写作素材来源于所见所闻,但不会全用,而会进行艺术加工,以达到表达自己的意思。所以他的小说发生地都是在小村小镇,人物都是身边人,事情也会给人真实感与熟悉感。
有时候,我们都难以分辨他所写是虚构还是真实。如《故乡》,以前看这篇文章,这就是鲁迅的事情,他真有一个叫闰土的童年伙伴。当然,也有真实成分,但不全是真实的。
这些难辨真假的小说,就收录在《呐喊》和《彷徨》中。
除了从生活中获取素材,创作真实可感的小说,鲁迅也有一些完全虚构的小说。
不过,严格来说,也不能说是完全虚构,它也是有其原型的,只不过这次原型是古代的传说。鲁迅在古代传说的基础上,添加了新的情节,进行了新的演绎,赋予了新的意义。
这样的小说,鲁迅总共创作了八篇,收录在《故事新编》中。八篇小说分别叫《补天》《奔月》《理水》《采薇》《铸剑》《出关》《非攻》《起死》,其中《补天》《奔月》《理水》是上古神话传说,《出关》《非攻》《起死》则是老子、墨子和庄子的故事。
接下来,我讲一下《理水》《采薇》和《起死》的感受。
《理水》的故事原型是大禹治水。这个故事,我们是比较熟悉的。在《山海经·海内经》中有详细记载。
故事讲的是大禹的父亲鲧“治了九整年的水,什么效验也没有”,他就被流放到羽山,治水的工作就到了大禹身上,之前鲧治水的方法是堵,他“借了上帝的息壤,来湮洪水”,而大禹认为那样是错误,应该采用导的方法。
鲁迅不是把重点在写大禹是如何疏导河水的,而是写周围人的看法与言论。
“禹”究竟是一条虫,还是一个人呢。
大禹的身份遭到了众多学者的质疑。这原本也是一个历史学界疑古派的观念,认为大禹是条虫,只是一个图腾。鲁迅把今人之观点放到古人身上,达到对一部分学者进行讽刺的效果。
有的学者持所谓遗传说,认为作为鲧的儿子,大禹是治不好水的。“阔人的子孙都是子孙,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”“愚人是生不出聪明人的”,这些所谓遗传观点,实际上就是阶级论、血统论,把人给限定死了。
这也就是封建社会的思想,如果每个人都相信这样的观点,也许会出现“安于本分”的情况,皇帝的儿子是皇帝,奴隶的儿子是奴隶。这只会限制人的发展,社会也就会停滞不前。
而小说中的学者是如何做研究的?对一个人的家谱进行考据,就是他们的方法。
当有一个乡下人提出不同意见了,他们就提出要对方拿出家谱来,这就符合他们遗传说的思想。不管你说的对不对,合不合理,先查家谱。家族要不是达官显贵,你就没有发言权,就都是错的。
阶级论,在外表现为君臣,在内就表现为父子。下一级只能听从上一级,不能违背上一级。上尊下卑,上命下从,这是规矩。一旦违抗,就遭到反对。
鲧的方法是堵,大禹要用导的方法,就遭到了反对。还说“三年无改于父之道,可谓孝矣。”,指责大禹这样是不孝的。
在《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》中,鲁迅也批评了这种孝道,认为“是退婴的病根”“假使古代的单细胞动物,也遵着这教训,那便永远不敢分裂繁复,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类了。”
要发展,就不能强调这种所谓尊卑,而应该鼓励后辈强于前辈,甚至可以质疑前辈。
尊卑的思想就会影响到官员的治理方式。当知道大禹确有其人后,就有考察员来对灾情进行考察。而底下官员则进行瞒报谎报,他们说:“百姓都很老实,他们是过惯了的。禀大人,他们都是以善于吃苦,驰名世界的人们。”
也许他们并没有瞒报,因为在他们眼里,灾情一点都不严重,百姓就算吃苦也能过得下去。
只有大禹把百姓放在心上,他亲力亲为,他和百姓一起干活,一起吃饭,所谓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。
虽然他的行为让舜肃然起敬,可是却让商家感到恐慌。他们怕大禹吃苦惯了,怕人人学大禹,就没人关顾他们了,会影响市面。
这真是只考虑个人利益呀,而不去想人家做的是对是错。
《采薇》故事原型讲的是伯夷和叔齐两位贤人的故事。在《吕氏春秋.诚廉》、《史记.伯夷列传》中均有记载。
伯夷和叔齐原是“辽西的孤竹君的两位世子”,因为互相让位,而都没有继位,一起来到周国。当得知周武王要去伐纣,他们就在路边“拉住了周王的马嚼子”,对其进行不孝不仁的责问。后来,商朝灭亡后,他们就离开周国,“不食周粟,逃上首阳山”。
古籍中对这个故事的描述很少,鲁迅对其进行细节上的丰富,特别是在伯夷和叔齐离开后如何生活,还遇到了一些百姓,百姓对他们的议论。
在孔子看来,伯夷和叔齐是贤人,而在百姓看来则不是。原来的故事中,伯夷和叔齐是饿死的,但在鲁迅的小说中,伯夷和叔齐是被逼死的。
伯夷和叔齐以为不食周粟,就在山上找一些野果野菜来吃。他们经常采集的是一种薇菜,也就是小说题目的由来。
本来,伯夷和叔齐日渐消瘦了,因为薇菜越来越找到了。可是,周围人来对他们吃薇菜提出质疑。
“‘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’,你们在吃的薇,难道不是我们圣上的吗!”
这话让伯夷和叔齐蒙羞,“连要去搬开它,也抬不起手来,觉得仿佛有几百斤重”。
等到他们饿死了,引来的只有周围人的咒骂,说他们是“昏蛋”“傻瓜”。甚至还有人传出伯夷叔齐不是饿死,而是贪心,喝了鹿奶还要吃鹿肉,吓跑了母鹿,才最后只好饿死。
伯夷和叔齐固守心中的仁义,选择“不食周粟”,这是对是错,不是鲁迅所要讨论的。他想讨论的是,人们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。
我们看到的人们先是围观,然后是质疑,最后甚至是污蔑。
我们没有看到人的恻隐之心。我们只看到他们秉持着自己的价值观去批评伯夷和叔齐,说他们不孝,不像个良民。
最有意思的是,其中一个人去跟伯夷和叔齐讨论诗歌,后来认为跟他们谈不来,他认为“温柔敦厚才是诗”,而伯夷和叔齐则认为诗“有议论”,还会有怨和骂。两种对诗歌不同的理念,可看出不同的世界观。
《起死》从《庄子》中的《至乐》篇改编来的。《庄子》中多是寓言故事,想象丰富,寓意深远。
原来的故事讲的是庄子在去楚国的路上,遇到一个骷髅,与其进行一番对话。
因为原文本就是对话为主,鲁迅的改编也是从对话入手。别的故事是小说形式,《起死》与众不同,它是戏剧形式。而且还加入了一个官兵的角色。
《起死》简单的说,讲的是庄子救活了一个骷髅,然后遭到骷髅纠缠的故事。
骷髅是商朝的人,本来是要去探亲的,却死在路上。过了五百多年,遇到周朝的庄子,这时被救活的骷髅成了赤条条的人,原来的衣服、包裹和伞子都不见了,他缠着庄子,要他赔偿。
不管庄子怎么说,他就只认定了他还要去探亲,他要找回自己的东西。官兵出现后,庄子得以脱身,骷髅则缠上了官兵。反反复复地说自己要去谈亲,没有衣服,要别人解决问题。
我看到的是一个人的固执己见,他永远沉浸在过去的事情,而对早已发生变化的世界毫无察觉,别人告诉他世界变了,他不相信。
还有他会把解决问题的事情交托给别人,不会自己解决问题,或者和别人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。
这是我阅读三个故事后简单想法。《故事新编》中的故事非常有意思,值得我们细细阅读,好好思考。